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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张渡 —— 一条渡船,改写湖湘文化的历史

发布时间 : 2021-08-03 来源:天心区档案馆 字体大小:

朱张渡:潇湘洙泗德犹馨

  

  

长沙,这座据说由西汉第一任长沙王吴芮在公元前204年开始修建的城市,历史古老,文化古迹、旧址遍布全城,从走马楼简牍、马王堆汉墓、天心阁城楼、岳麓书院,到贾谊故居、船山学社、爱晚亭、湖南第一师范,世人悉数皆知。它们构成了湖湘文化的深厚底蕴,让到过长沙的人不得不怀抱敬重,仔细揣摩,同时,它们也见证了湖湘乃至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发展过程。然而,有一处湖湘文化历史特别重要的遗迹,常为人所忘怀,绝大多数在长沙游历多次或客居多年的文化人根本不知它的存在,甚至不少土生土长的长沙文人也未曾光顾——这便是朱张渡。

朱张渡,旧时长沙设立在湘江边的古渡口之一,和灵官渡、驿步门义渡等广为人知。清《善化县志》记载说,朱张渡又称灵官渡。但其实是误传。灵官渡位于天心区原楚湘街江畔、劳动路路口,而朱张渡位于原六铺街江畔、白沙路路口,两者相距大约200米。当然,因为道路改修、时代久远,旧址已废。

如今,站在橘子洲东岸的仿古亭子里,向东西两边张望,可看到潇湘大道和湘江大道上高高耸立的两座牌坊,这就是朱张渡遗址纪念标志。走近看,才发现牌坊为麻石建筑,位于通向防汛码头的入口道路上,东岸标记为“文津”,西岸标记为“道岸”。牌坊两侧有短廊,南北长为100米,东西宽为36米,呈一字排开。

朱张渡是用来纪念宋代两位理学大师朱熹、张栻的,他们在“朱张会讲”时经常在此渡口乘船往来,众多学子求学问道也多经过这个渡口,遂成一时之盛。

  


1.一条渡船,改写湖湘文化的历史

  


长沙这座城市,向来盛产“奇迹”。

1938年出土于宁乡黄材镇月山铺转耳仑的商朝晚期青铜礼器四羊方尊,是中国现存商代青铜方尊中最大的一件,整个器物用块范法浇铸,被史学界称为“臻于极致的青铜典范”,位列十大传世国宝之一;1942年出土的子弹库楚帛书,是我国年代最早的帛书,流落到美国后,其研究也逐渐国际化,促进和掀起了国际性帛书研讨热潮;1956年长沙窑遗址被发现,出土陶瓷器近万件,加之后面印尼勿里洞外海海域“黑石号”唐朝沉船的发现,长沙窑被誉为第一个外销型瓷窑,对唐代“海上陶瓷之路”的开辟功不可没,而同时在中国陶瓷史上创造了多个第一,第一个成功发明烧制铜红釉,第一个开创模印贴花,第一个创造并发展了釉下彩绘,第一个涉足商品价值铭文、姓氏铭文,第一个涉足商业广告语;1972年马王堆一座西汉古墓,不仅出土了世界上首次发现的历史悠久、保存完好的湿尸,还出土了一大批品种繁多、保存完整、价值极为珍贵的文物,尤其是出土的素纱单衣,衣长128厘米,通袖长195厘米,袖口宽29厘米,腰宽48厘米,下摆宽49厘米,重48克,薄如蝉翼,折叠后不盈一握,织造工艺技术如此高超,一下改变了人们对于西汉初期人们生活简陋、无马车可用只得使用牛车的印象……

一条渡船,竟能改变一部湖湘文化的历史,可信否?

不管你信与不信,事实已经摆在面前——湘江河上朱张渡口的一条渡船,摆过了一段历史,却又让后人在书写历史时,为之浓墨重彩。

这条渡船,很普通,木舢板单桨划船。

这个时间,很不凡,时为南宋乾道三年(1167)九月至十月。

坐船的两个人物,更为了不得。朱熹,南宋著名的理学家、思想家、哲学家、教育家、诗人、闽学派的代表人物,世称朱子,是孔子、孟子以来最杰出的弘扬儒学的大师。张栻,南宋中兴名相张浚之子,著名理学家和教育家,湖湘学派集大成者,与朱熹、吕祖谦齐名,时称“东南三贤”,官至右文殿修撰,著有《南轩文集》等。

这年的八月,朱熹带两名弟子从福建崇安启程前来长沙,走了近一个月,行程1500公里。他的目的,简明扼要——他要会晤正在主持岳麓书院的张栻。为何不辞千里劳累奔波?他是前来访学、求师晤友、论道证学的。当时,朱熹已经誉满天下,是学界的著名领袖,仿若如今的功夫明星李连杰,而张栻则如同当下的全国武术散打冠军,曝光率不高。但其实,张栻学识已经非同一般。他在宋绍兴三十一年(1161)遵父命去衡山,拜当时以程颐、程颢的弟子自居的著名理学家胡宏(11041161,人称五峰先生,著有《五峰集》,著名经学家胡安国之子)为师。在这位名师的精心指导下,张栻谨遵其师之遗教,“反之吾身”,渐渐积识义理之所存,成为湖湘学派的一代宗师。作为同一时代的两位高手,他们相互关注、相互仰慕。而师从李侗(10931163,字愿中,世称延平先生)的朱熹,曾一度沉迷于训诂学,待感到中庸之义的魅力时老师已撒手人寰,他的心中有了一个结,那就是后悔年少时的轻狂竟错失学习良机,这就好比练功者练到了第九重却怎么也无法找到练第十重的口诀,这种心痛让他吃不好睡不香。这时,他想到了李侗与胡宏属同一渊源,而张栻得到了胡氏真传。他的眼前,霍然一亮。于是,他决定前来与张栻切磋一番。

这次切磋,堪比华山论剑!朱张二人再度相见,湖湘文化也迎来了其第一次剧烈的心跳。

在此之前,虽有屈贾诗文留芳,有李白、杜甫、白居易之辈的明星轻飘飘走过吹起一阵涟漪,也有李群玉之类的本土文化名家崭露头角,但是,湖湘蛮荒之地的恶名刚除,教化的春风还未催开群芳,即便已经天下闻名的岳麓书院,周式、孙胄、彪居正等知名的山长,名声似乎偏安一隅,与书院不能媲美。朱熹的到来,改变了这一切。

在随后两个多月的时间里,朱张两人朝夕晤谈,讨论了相当广泛的学术问题。据记载,他们“举凡天地之精深,圣言之奥妙,德业之进修,莫不悉其渊源,而一归于正大”。尤其对“中和”“太极”“仁”等理学中的一系列重要概念,他们作了深入探讨。谈得兴起时,两人竟通宵不眠,百泉轩、白鹤泉(兰涧)等处留下过他们争论的身影,也留下了众多应和的诗句,譬如《兰涧》,朱熹诗云:
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光风浮碧涧,兰杜日猗猗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岁竟无人采,含薰只自知。


张栻和诗咏之:
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芝兰北涧侧,涧曲风纤余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愿言直根固,芬芳长慰予。


经过反复的切磋论辩,两人在“太极”等问题上的见解趋于一致,双方都得到很大的启发。朱熹作诗记下了这次意义深远的学术交流活动:
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偶泛长沙者,振衣湘山岑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烟云渺变化,宇宙穷高深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怀古壮士志,忧时君子心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寄言尘中客,莽苍谁能寻。


在此期间,两人举行了公开的辩论会,这就是著名的“朱张会讲”。朱张二人坐在岳麓书院的讲堂之上,就儒学尤其是时兴理学中的问题进行公开探讨,众学生则坐在下面旁听。这是一次真正的绝世高手的过招,仅凭只言片语,便触发风云涌动。这更是一次创举,体现了“疑误定要力争”孜孜追求真理的精神。于是,“朱张会讲”引来人们更大的兴趣,前来听讲者络绎不绝。岳麓书院宽敞的讲堂中人满为患,许多人只能挤坐在堂前的走廊上或院子里,而听讲者骑来的马几乎把书院前池里的水都喝干了。

岳麓书院如日中天,湖湘学林精神一振。元代理学家吴澄(12491333,字幼清,人称草庐先生,江西人)在《重建岳麓书院记》中说:“自此以后,岳麓之为书院,非前之岳麓也,地以人而重也。”同时,此次会讲纠正了此前湖南的文风——当时湖南学者文字“辞意多急迫,少宽裕”,“全无涵养之轼”,而会讲之后,湖南人始知摒弃上述不足,取长补短,才“归于平正”。更为重要的是,“朱张会讲”树立了自由讲学、互相讨论、求同存异的典范,这样的治学方式对于宋代以后湖湘的办学具有极大的启迪,敢为人先,敢于推陈出新,敢于融合各派之大成集于一身——这些长沙甚至湖南精神的因子,对于今天的我们仍值得推崇和借鉴。还有一点值得谈及,这次会讲后,朱熹就一直与湖湘学派保持密切联系。特别是张栻去世后,有的湖湘学子还不远千里到福建拜朱熹为师求学。

古代的长沙,因湘江跨度大而东西交往甚少。而张栻寓所则在与岳麓书院隔江相望的另一所著名书院——城南书院。应张栻之邀,朱熹还在城南书院讲学。于是,两人经常同舟往返于湘江之上。太守刘珙在岸边建船斋,供两人往返时休息,朱张以《西屿》为题作同题诗自娱。朱诗云:
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朝吟东渚风,夕弄西屿月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人境谅非遥,湖山自幽绝。


张诗则曰:
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系舟西岸边,幅巾自来去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岛屿花木深,蝉鸣不知处。


朱张经过的这条水道,并非两人首渡。而今经众多史学家考证,直到明清时期,从长沙城南经橘子洲到岳麓书院的这条水路,可以说是长沙东西交流的最古老的一条水道。那个舍舟登岸的渡口,也非斯时才有,而只是当时当地学子志士尊敬朱张两位而命名。27年之后的1194年,朱熹任湖南安抚史,移节长沙,振兴岳麓书院,仍取道古渡往来于岳麓书院与官衙公署,白天办公,晚间讲学,相从的门徒多达千人,朱张渡的繁华景象可想而知。

从此,朱张渡成为岳麓书院学子往返于湘江的主要渡口。这似乎是一种学子的追逐理想的情怀,也是一种榜样示范力量的继承。朱张渡,从而不再是张朱两人的渡口,而成为学人的渡口、文化的渡口。清人张先骏(字兰云,长沙人)诗云:
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二贤讲学当年事,古渡犹教胜迹传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两水平分帆影外,一亭孤峙渚花天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洲中雨细寻芳若,山里云深隐杜鹃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漫说文津和道岸,迄今遗绪几时肩。


清朝的隆观易(18381878,字无誉,号卧侯,宁乡人)、舒东(字芬照,湘乡人,诸生)、刘蓉(18161873,字孟容,号霞仙,湘乡人),民国的王啸苏(18831960,名竞,长沙人,南社社员,湖南大学教授)也留有诗作。

文化,只有在流通中才能相互借鉴,交通融汇,获得长足发展。而朱张渡正是湖湘文化交流的起点和重要纽带,它把先进的思想从书院带到了三湘大地甚至更远,在某种意义上,它还是湖湘文化的映照。没有它,两位教育家兼学术大师的思想得不到交流和碰撞,众多学子无法从他们的争论中捕捉生生不息的思辨,灿烂不朽的文化也得不到繁衍。可以说,朱张渡是个文化渡口,是湖湘文化与其它学派沟通融合的桥梁。

因而,朱张渡一直为湖湘贤达、学子、社会名流及普通百姓所重视。清嘉庆十七年(1812),学政汤甫捐建朱张渡亭于水陆洲,岳麓书院山长袁名曜作记。咸丰十一年(1816),学政胡瑞澜重修渡口。清代朱张渡口的“岁修”“油舱”之费全由民间捐田等维持,慷慨之士大有人在。仅道光十一年,杨振声就捐银120两,交“道事”生息,充“岁修”费用;还有蔡先广、蔡先哲兄弟捐店铺2间,租金充作渡口经营之用。

湖湘子弟更是满怀感恩之心祭拜朱张两位大儒。1180年,张栻在留下了《南轩文集》《论语解》《孟子说》等著作后,病逝于湖北江陵,年仅48岁,长沙学人迎葬其于宁乡沩山龙塘(今黄材水库侧),其身旁还葬着他的父亲张浚。据载,张栻之灵柩入长沙时,老稚挽车号恸,数十里不绝,四方贤士泣涕相吊。张栻墓用花岗岩砌成墓围,三色土封冢,青石墓碑,碑文为“宋大儒张南轩先生之墓”,清同治年间又为其立碑,敕令“文官下轿,武官下马”,1959年被公布为湖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,惜乎该墓“文革”期间被毁。而对朱熹,湖湘子弟素来敬仰。朱张会讲时,南宋著名爱国词人张孝祥(11321170,字安国,号于湖居士,今安徽和县人)时为潭州留守兼任荆湖南路安抚使,他多次与朱张讨论学术,诗酒流连,朱熹握别之际,张孝祥邀约文友张钦夫、邢少连为其饯行,并赋《南乡子》一阕:
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江上送归船,风雨排空浪拍天。赖有清尊浇别恨,凄然。宝蜡烧花看吸川。   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楚舞对湘弦,暖响围春锦帐毡。坐上定知无俗客,俱贤。便是朱张与少连。


还据传,朱熹也欣然命笔,依韵和了一首:
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落日照楼船,稳过澄江一片天。珍重使君留客意,依然。风月从今别一川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离绪情危弦,永夜清霜透幕毡。明日回头江树远,怀贤。目断晴窗雁字连。


词人与学者一唱一和,给长沙留下了一段佳话。朱熹来到长沙任职的第二年即1195年,他向学生们讲授的理学被宣布为“伪学”,事态随后急剧恶化,最后升级为“逆党”,朱熹则成为“逆党”之首,差点掉了脑袋。长沙学人在此困难时刻,没有舍弃朱子,而是到处托请朝中高官,暗中打点,想法为他辩护。朱熹在去世九年之后得到了平反,其学说被官方奉为指导性思想,湖湘学人争相互道,极力传颂。这种“难中不弃、权贵不求”的道义,成为长沙精神的重要部分。

大约,敬重知识、崇拜名家,形成长沙风气,就自朱张渡始。这以后,长沙百姓屡有这样的义举。赵汝愚(11401196,字子直)因力主抗金为韩侂胄所忌被贬永州,但至衡阳时暴卒,因系皇室而运送回京,长沙百姓闻之,于其路吊唁和祭奠,要求将他安葬,遂得葬其衣冠于妙高峰下,称为南宋忠定赵福王墓。辛弃疾曾任潭州知府,建立有抗金的飞虎军,其胆识与办事果断的作风深得百姓拥戴,他被调走后,长沙官民就把他为飞虎军建立营房的一带称为营盘街。宁乡开国男易祓在宁宗时因主战而遭贬,59岁时返归故里,长沙官民居然不畏朝廷,夹道以迎。文天祥(12361283,今江西吉安人,南宋名臣)率军抗元,在五坡岭兵败被俘,被押至大都遇害,消息传到长沙,百姓无视官府的威胁,“断炊寒食,为之三日”……

  

  

  

  

转载自:长沙市方志网

作品:《点墨长沙》

作者:龚军辉

  

 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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